三日后,雁门关。
风雪如刀,刮在城头垛口,发出呜咽的厉啸。
关墙之下,五万边军甲胄鲜明,肃立成阵,寒气自铁甲上蒸腾而起,与漫天飞雪混为一体,汇成一片森然的杀伐之气。
东宫精锐的五百黑骑如一柄玄铁尖刀,静立于阵前,人马皆默然无声,仿佛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的幽魂。
李云潜一身玄甲,外罩素白披风,独立于高台之上。
他没有按惯例宣读圣旨,也没有慷慨激昂地战前动员,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片钢铁森林,目光逐一扫过每一张被风雪冻得通红的脸。
阵列前方,一名须发皆白、身形魁梧的老将巍然不动,正是北境宿将秦岳。
他执掌边军二十载,威望极高,此刻却连头盔都未曾摘下,仿佛眼前这位太子殿下,还不足以让他行麾下之礼。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雪越下越大。
终于,秦岳抬头,声如洪钟,响彻三军:“末将秦岳,见过太子殿下!古来太子监国可也,挂帅出征者——鲜有生还!北境五万儿郎的性命,非同儿戏!”
一言既出,周遭的将军校尉们脸色各异,或惊愕,或担忧,或隐有认同,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高台。
这已不是质疑,而是公然的挑战。
李云潜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他解下腰间一枚通体温润的龙纹玉佩,随手掷于案上,玉石与铁案相击,发出一声清脆而决绝的声响。
“此乃父皇亲赐,许我‘便宜行事’之权。”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北库兵符既封,我便是孤身至此。若你信不过我这颗头,大可现在就来取去。若能安北境之心,息将士之疑,我李云潜,绝无二话。”
他伸出脖颈,目光直视秦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半分退缩,只有一片坦荡的死志。
高台上下,鸦雀无声,只剩风雪呼啸。
秦岳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案上的玉佩,又缓缓抬起,对上李云潜的目光。
他从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断,更看到了一种……将自己性命视作赌注的疯狂。
许久,老将军眼中的悍意与质疑,终于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轰然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兵符,高高举过头顶。
“末将……恭请殿下示下!”
身后,五万大军如山崩海啸,甲叶碰撞之声响成一片,齐刷刷单膝跪地。
“恭请殿下示下!”
大军出关,深入北境三百里,直插敌人腹地。
然而,天威难测,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毫无征兆地降临,将整支军队死死围困在一条名为“鹰愁涧”的狭长山谷之中。
风雪连日,天昏地暗,仿佛要将这支孤军彻底吞噬。
粮道断绝的第四日,绝望开始在军中蔓延。
士卒们开始啃食冻得像石块一样的皮带,将弓弦割断投入锅中熬煮,聊以充饥。
营帐之间,每日都有三十余具僵硬的尸体被抬出,他们不是死于敌手,而是死于严寒与饥渴。
军中医帐内,灯火昏暗,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混杂着血腥气。
军医柳七娘怀抱着一名不住咳血的少年兵,急得满头大汗,却束手无策。
那少年嘴唇干裂,已近脱水之相。
“水……水……”他微弱地呻吟着。
帐外是无尽的冰雪,但直接吞食只会加速体温流失,融雪取水又耗费大量宝贵的柴薪。
就在这时,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掀开了帐帘。
叶轻眉走了进来,她面色苍白,却异常镇定。
她没有看那少年,而是径直走到一口闲置的铁锅前,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取出一包硝石与一包炭粉,按特定比例混合后倒入锅中,再舀入半瓢雪水,用一根木棍飞快地搅拌起来。
柳七娘看得一头雾水:“叶姑娘,你这是……”
话音未落,她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随着叶轻眉的搅拌,那铁锅的外壁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寒刺骨。
叶轻眉没有停下,继续搅拌,锅壁的白霜越来越厚,最终结成了一层坚实的薄冰。
“这是……取水?”柳七娘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景象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
“山中无泉,只能借化学吸热造冰,再化冰为饮。”叶轻眉言简意赅,她将锅壁上的薄冰小心翼翼地刮下,放入碗中,片刻后便化作一捧救命的清水。
她命人将水喂给那少年,随即对柳七娘下令:“传令下去,全军连夜掘坑,铺上油布,用此法大量制冰储存。此法虽不能果腹,却可暂缓脱水之危。”
当夜,风雪稍歇。
李云潜巡视营垒,远远便看见叶轻眉独自蜷坐在一个避风的火堆旁,手中拿着一卷残破的古籍,对着远处狄人营地的方向,不断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眉头紧锁。
他悄无声息地走近,低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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