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卓堡的海吼大厅从未如此压抑过。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麦酒与豪言，而是血腥、焦糊和浓重的失败气息。
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的不再是斗志昂扬的面孔，而是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写满绝望与愤怒的脸。
残存的各家族首领、船长、长老们再次聚集，但气氛冰冷得如同极北的冰川。
海鳍岩惨败的消息已经传遍群岛。
近半战船损毁，超过八百名经验丰富的战士葬身鱼腹或沦为俘虏，更别提突袭队那令人心碎的伤亡。
布兰·铁臂重伤昏迷，生死未卜，被安置在城堡深处由医师全力救治。
港口里，停满了破损的战舰，工匠的修补声显得有气无力，与之前热火朝天的备战景象判若云泥。
戈尔迪尔·图尔塞克，那个精瘦的黄辫老者，几乎是在会议一开始就站了起来，他的声音尖利，像一把试图剖开脓疮的钝刀：“都看到了？这就是对抗尼弗迦德帝国的下场！我们就像试图用木棍击打铁砧的蠢货，除了粉身碎骨，还能有什么结果？海鳍岩？那本来就是块没什么价值的石头！为了它，我们流干了最勇敢战士的血！”
他环视四周，目光刻意避开克拉茨那阴沉的脸：“现在，尼弗迦德的舰队就在我们家门口！他们可以随时攻击任何一个岛屿！我们拿什么抵挡？用这些破船和剩下的人，再去送死吗？”
“戈尔迪尔！你这条被南方金子晃瞎了眼的老狗！”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伤疤、手臂缠着绷带的船长怒吼着站起，他是侥幸从海战中逃回的船长之一，“布兰他们还在滩头血战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倒来说风凉话！投降？向那些屠杀我们兄弟、占据我们土地的黑衣杂种投降？！”
“是保存实力！避免灭族！” 戈尔迪尔毫不退让，他的支持者们也开始低声附和，“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可以谈判！尼弗迦德人要的，也许只是一个承诺，一些通商的便利，而不是非要我们的命！史凯利格可以保持自治，就像以前和北方某些领主那样！”
“自治？变成帝国的附庸和税吏吧！” 另一位主战派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他们占了海鳍岩，杀了我们的人，下一步就是凯尔卓！谈判？你拿什么谈判？拿我们剩下的船，还是拿你仓库里那些来路不明的南方钢锭？！”
大厅里顿时吵成一团。
投降派的声音因为惨败而显得格外刺耳和有说服力，他们描绘着继续抵抗的恐怖前景：岛屿被逐一攻占，村庄被焚毁，族人被奴役。而主战派虽然依旧愤怒，但底气明显不足，海鳍岩的惨败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让他们血战到底的呼喊显得苍白而悲壮。
更多的人则陷入沉默和茫然，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侵蚀着他们的勇气。
指责声渐渐集中到了昏迷的布兰·铁臂和那支突击队身上。
“冒进！”
“中了圈套！”
“葬送了精锐！”
似乎将失败归咎于具体的战术执行者，能让某些人心里好受一些，也能为改变策略找到借口。
就在争吵愈演愈烈，投降派几乎要占据上风时，一直如同石像般沉默端坐的克拉茨·安·克莱特，缓缓站了起来。
他没有怒吼，没有拍案，甚至没有看那些争吵的人。
他只是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仿佛承载着整座大厅的重量。
嘈杂声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克拉茨的目光缓缓扫过大厅，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无论是叫嚣的戈尔迪尔，还是激愤的主战派，或是沉默的大多数，都感到一阵心悸。
那目光里没有失败者的颓丧，也没有被质疑的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暴风雨前大海般的平静与……决绝。
“血，流了。”克拉茨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心头，“船，沉了。人，死了。”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的重量完全压下来。
“尼弗迦德人赢了这一仗。他们算计了我们，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承认了失败，这反而让一些打算指责他决策失误的人噎住了。
然后，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战斧劈开空气：“但是——！”
“他们赢走的，只是海鳍岩的石头，和一部分兄弟的性命！他们还没赢走史凯利格的脊梁！没赢走风暴之子的咆哮！更没赢走我，克拉茨·安·克莱特，作为群岛首领的权威和尊严！”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直刺戈尔迪尔等人：“谈判？投降？在敌人的战舰还停在我们被占的岛屿边，在我们兄弟的血还没干透的时候？你们想让史凯利格的名字，从此以后和懦夫、奴隶划上等号吗？！想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提起今天，都羞愧得抬不起头吗？！”
大厅里死寂一片，只有克拉茨的声音在回荡。
“尼弗迦德人以为，一场惨败就能打垮我们，让我们跪下。他们错了！”克拉茨重重踏前一步，地板仿佛都在震动，“我们要用更大的风暴，来回敬他们！让他们知道，激怒一头受伤的雄狮，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战斧，斧刃在光线下寒芒刺眼：“我，克拉茨·安·克莱特，以风暴之神和历代先祖之名起誓：尼弗迦德施加给史凯利格的耻辱，必须用十倍的血来洗刷！我们要的不是苟且的自治，而是将黑衣杂种彻底赶出我们的海域！”
“现在，听我号令！”他声如洪钟，不容置疑，“所有家族，所有岛屿，征召每一个能拿得起武器、划得动船桨的男人！集中每一艘还能出海的船，无论大小！清空仓库里最后一支箭，最后一桶火油！工匠日夜不停，修补战船，打造武器！”
他看向那些面露惊愕和恐惧的脸：“这一战，不是为了一个海鳍岩，是为了史凯利格的生死存亡，是为了我们作为海上男儿的荣耀！要么，我们用尼弗迦德人的血染红大海，将他们彻底击退；要么，就让史凯利格这个名字，和我们的骨头一起，沉入海底！没有第三条路！”
“集结所有力量，在巨魔之齿海域！我们要在那里，与尼弗迦德舰队，进行最后的决战！要么他们滚回南方，要么，我们全部葬身鱼腹！”
决死的号角，已然吹响。
克拉茨用他无与伦比的个人威望和决绝的姿态，强行压下了投降的声浪，将整个史凯利格推上了一场要么辉煌胜利、要么彻底毁灭的豪赌。
他不仅是在对抗尼弗迦德，更是在用一场终极决战，来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霸权，证明他依旧是那个不可挑战的海上雄狮。
大厅在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复杂的声音。
主战派的热血被重新点燃，发出狂热的咆哮。
中间派被这破釜沉舟的气势裹挟，不得不跟随。
而戈尔迪尔等人，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却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在克拉茨以整个族群命运为赌注的意志面前，任何退缩的言论都显得卑劣而渺小。
史凯利格这艘破损的大船，在克拉茨的强腕下，调转了最危险的航向，朝着毁灭，亦或是涅盘的烈焰，全速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