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狼号甲板下的货舱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陈年鱼获的腥臭、未干透的血迹的铁锈味、汗液发酵的酸腐、廉价朗姆酒的刺鼻，还有木头长期被海水浸泡后的霉味。
这气味浓烈得几乎实质化，直冲鼻腔，令刚被关进来的哈涅尔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胃里一阵翻腾。
站在舱门口，并未立刻离开的蓝眼卢戈将哈涅尔不适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讥笑两声，那笑容在靛蓝纹脸下显得格外残忍。
“怎么？尊贵的客人，不习惯海上的味道？这可比你们大陆贵族沙龙里的香水真实多了，这是生存的味道。”
他挥挥手，示意手下将莱戈拉斯、艾丽娅、亚斯克尔以及卢卡斯船长等人带到隔壁看管起来，货舱里只剩下他和哈涅尔两人，当然，门口还守着两名膀大腰圆、手持战斧的史凯利格壮汉。
卢戈随意地靠在了一堆捆扎起来的渔网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哈涅尔，仿佛在看一只掉进陷阱、却还在试图谈判的狐狸。
“好了，现在安静了。说吧，你刚才想和我谈谈。我很好奇，一个刚刚被我俘虏、连剑都被收走的落难者，手里还有什么筹码，值得我浪费时间？”
哈涅尔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身体上的不适，更将内心的紧张与焦虑死死压住。
他知道，此刻任何软弱或犹豫都会让对方看轻，从而失去仅有的一点谈判空间。他必须抛出足够有分量的东西。
他抬起头，目光直视卢戈那双着名的蓝眼睛，声音在昏暗的船舱里显得异常清晰和平静：“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卢戈船长。一笔关于……权力的交易。”
卢戈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但脸上嘲弄的笑容未变：“权力？在这艘船上，我的权力很完整，不需要交易。”
“我说的不是这艘船，”哈涅尔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石子，投向前方，“我说的是……史凯利格群岛。你想不想……取代克拉茨·安·克莱特？”
这个名字被说出的瞬间，卢戈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讥笑瞬间凝固了，如同被寒风吹硬的油脂。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之前那点虚假的礼貌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海般的冰冷和审视。
船舱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个名字而降低了温度。
他没有立刻回答，但那瞬间的沉默和表情的变化，已经告诉了哈涅尔答案。
哈涅尔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在巫师世界那纷繁复杂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史凯利格的部分虽然模糊，但几个关键名字和基本格局他还是记得的。
史凯利格群岛并非一个统一的国家，而是由多个大家族控制的岛屿群，彼此间既有联盟，也有竞争。
而克拉茨·安·克莱特，正是其中最强大、最受尊敬的氏族之一——克莱特家族的首领，在群岛的政治和军事上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甚至在必要时可以被视为群岛的代言人。
这涉及到史凯利格海盗与北方诸国常见的自由城邦海盗或海上匪帮的一个关键区别。
那些出没于诺维格瑞外海或庞塔尔河三角洲的自由城邦海盗，更多是乌合之众，由逃犯、破产水手、野心家组成，劫掠纯粹为了财富，缺乏稳固的根据地和明确的政治结构，内部也往往混乱不堪，易于分裂。
但史凯利格的海盗则完全不同。
他们是有根的。
他们的根就是那些崎岖的岛屿，是那里的家族和氏族。
他们的劫掠行为，既是古老的传统和生存方式，也是一种政治和经济手段——积累财富以增强本家族实力，获取声望以争夺在群岛事务中的话语权，甚至抢夺重要的战略物资。
每一次成功的劫掠，都可能转化为在本岛政治博弈中的筹码。
他们背后有家族的支持，有港口可以维修补给，有根据地可以销赃和分配战利品。
他们的行动，往往带着为家族争取利益的深层目的。
因此，史凯利格群岛内部的权力斗争，其激烈和残酷程度，丝毫不亚于大陆上的王国。
而取代克拉茨，就意味着要挑战克莱特家族的地位，甚至可能改变整个群岛的力量平衡。
这对于任何一个有野心的史凯利格首领来说，都是极具诱惑力，也极度危险的话题。
卢戈，这个有着标志性蓝眼、行事风格迥异于传统悍勇海盗、更显精明甚至阴狠的船长，显然并非甘于屈居人下之辈。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卢戈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陌生人？克拉茨·安·克莱特是奎特家族的雄狮，是史凯利格最强大的战士之一，他的族人愿意为他赴死。取代他？凭你？一个来历不明、坐着漏水的商船、差点喂了克拉肯的……大陆人？”
他的质疑如同连珠炮，但哈涅尔反而从中听出了一丝被隐藏起来的、极度关注的味道。
如果卢戈真的毫不在意，他只会把这话当成疯子的呓语，然后让人把哈涅尔丢去底舱做苦力，而不是在这里追问。
“凭我当然不够，”哈涅尔坦然承认，“但凭机会和信息呢？卢戈船长，你在大海上猎杀克拉肯，是为了它的素材和荣耀，这能为你赢得声望。但声望如何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权力，压制其他家族，甚至动摇克拉茨的地位？你需要的不只是勇武，还需要……大陆的风向。”
他稍微上前半步，尽管姿态仍是俘虏，眼神却透露出谈判者的笃定：“我知道一些事情……关于北方诸国与尼弗迦德之间即将到来的更大冲突，关于某些关键物资航线的变化，关于某些大陆势力在群岛的秘密交易对象……这些信息，或许能帮助你找到克拉茨的弱点，或者为你自己找到更强大的盟友和财源。而这些，是困守群岛、只相信手中战斧的克拉茨可能忽略的。”
哈涅尔的话半真半假，结合了他对巫师世界未来大势的模糊了解和对政治斗争基本原理的揣测。
但对于一个渴望权力、目光可能已经投向群岛之外的野心家来说，这“大陆的风向”和“秘密信息”，无疑是最诱人的诱饵。
卢戈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哈涅尔，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欺骗或虚张声势的痕迹。
货舱里只剩下船体破浪的沉闷声响和远处隐约的水手喧哗。
良久，卢戈脸上重新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次不再是讥讽，而是一种权衡利弊后、带着野兽般残忍兴趣的笑容。
“有趣的提议……大陆的风向……”他慢悠悠地重复着这个词，“好吧，陌生人，你暂时保住了你和你的同伴们不去划桨或者喂鲨鱼。但如果你所谓的信息不能让我满意……”
他的目光扫过哈涅尔的脖颈，意思不言而喻。
“我会证明我的价值，”哈涅尔平静地回答，“但在那之前，我和我的人需要基本的尊重和相对的安全。而且，我认为我们的目的地，可能需要调整一下了，卢戈船长。”
谈判的主动权，似乎在这一问一答之间，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偏移。
至少，哈涅尔为自己和同伴们，在史凯利格海盗的獠牙下，争取到了一丝喘息和运作的空间。
而这片陌生海域上的危机与机遇，才刚刚揭开一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