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辆首尾相接的豪华马车,一一从永记香料铺子前经过,寒风卷着好闻的气息,直扑进滚滚前行的马车里。
今日李府办冰筵,席上有位夫人说了一嘴,玉楼这两日到了一批新货,其中有套宝石头面特别亮眼,冠、钗、步摇、簪、抹额…都是配齐的,特别是那顶冠上镶着的猫儿眼,足足有鸽子蛋大小,听说是产自西域,瞧着气派得很。
京里谁人不知这玉楼后台不一般,东家是谁更是无人能知。
且玉楼出品,向来都是精品,那规矩也硬得很,不接受预定,不上门服务,想要就得亲自来店挑选,谁也不例外。
所以这话一出,几位世家贵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苏轻云轻挑车帘,悄悄看了眼街边的那家糖炒栗子,懒得理会车里,其余三人关于玉楼的那些对话,只看着那小摊直咽口水。
外祖母送她的妆奁匣子里,就南珠钗子就是一大堆,宝石更是数不胜数,那劳什子宝石头面又如何?又不能吃,还不如糖炒栗子呢,大冷天的既能捂手,又能解馋。
要不是母亲硬推着,让她跟这位镇国公家的表姐出门,她才不在大冷天出来逛什么铺子呢。
她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落在车里其余三人眼中,只觉得这人太过于清高,太不合群了。
可她却有傲娇的资本,外祖母是当朝端阳长公主,她自小便教养于长公主膝下,万千宠爱于一身,什么稀罕物没见过。
十二岁那年更是在当今皇后面前,盯着她鬓间直皱着眉,脱口就是一句,“娘娘头上的凤钗还不如桂花糕好看。”
皇后当时听了非但不恼,反倒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嗔了声,“馋丫头!”
车里的那位镇国公府表姐,想到出门前母亲的叮嘱,怕她孤单,在一片尴尬中伸手推了推她。
“轻云你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苏轻云收回了手,正襟危坐,懒洋洋的,“你们说你们的,不必管我!”
王姝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人性子实在有些不好相处,怪不得亲事会那般不顺。
好在这镇国公家的小姐倒是个好相与的,不然她这一路非得郁闷死。
坐在王姝身边穿着粉裙的姑娘,见状轻捂了捂嘴角,说话酸溜溜的。
“苏姐姐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自然瞧不上这些,不像我们,没见过什么世面,也就图个新鲜。”
表姐听后,正要开口打圆场,苏轻云就已经把目光投过来,冷声开口,“图新鲜没什么不好,可别整天把没世面挂在嘴边,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话属实有些不客气,那粉裙小姑娘瞬间脸红,声音僵硬,“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知道自家表妹会这样,表姐赶紧扯了扯苏轻云的衣袖。
看在她的面子上,苏轻云懒得再说下去,正了正身子重新靠回软垫上,盯着车帘不再言语一句。
车里的气氛沉了沉,距离玉楼还有段距离,表姐只好率先出声,打破这份尴尬。
“你们听说了吗?昨儿西城禁军粮库那闹了好大一动静呢!”
有新鲜事儿,王姝向来积极,当即低声开口道:
“听我兄长说,此次抓捕是陛下授权,定远侯亲点,陛下更是早早给北衙各部下了旨意,凡涉此案,任何人都得听从定远侯调遣,不得有误!”
粉裙姑娘也加入进来,“我三哥就在北衙当差,已经很多天未归家了,昨儿半夜回了一趟,靴底全是泥,我母亲唠叨时我听了一嘴,说是定远侯的人在城郊抓了好几人,事关粮库账本呢。”
定远侯?北衙粮库?
听到熟悉的名号,一旁的苏轻云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毕竟是手帕交的夫君…
“昨日我去书房请安,爹爹也正为这事头疼呢,说是账本被人动了手脚,陛下命定远侯彻查,如今北衙的人个个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几个姑娘正说得兴起,马车就慢慢停了下来,小丫鬟的声音在外头轻响,说是玉楼到了。
姑娘们由专人引导,结伴而入时,宋怀山刚好从三楼下来。
他似乎有什么急事,大步流星的,走得十分匆忙。
云缎暗纹锦袍外,是一身石青色素面大氅,被步伐带得微微扬起,露出腰身上悬着的墨玉穗子,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是宋世子!”
粉裙姑娘看着他的背影小声说了一句,王姝下意识挺直了肩背,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只可惜,那人走得太快,等她的视线追过去时,连个背影都没留下。
“姝妹妹,发什么呆呢?”
表姐推了一把王姝,“不是来挑东西的吗?上楼了。”
王姝这才回过神,赶紧跟上。
宋怀山走后,带了大量的人马,玉楼周边的警戒便松了松。
秦时也在这时,才有机会靠近玉楼。
他已经派了得力的人去定远侯府传口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那位,确认身份才是。
这般想着,秦时躲在暗处,警惕地看了又看,再次隐藏起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派去传信的那人到侯府时,李松青却没在府里。
怕耽误事儿,徐伯赶紧让人去叫石头回来,这一来二去的,等到石头带着人飞奔至北衙六卫处时,李松青早就根据线人的情报,再次带队前去抓人了。
扑了个空,石头问到地方后,同那传信的人说了一嘴,两人兵分两路,分头行动,一个去找李松青,一个去找秦时…
而另一边,几个姑娘们被引着,刚上到三楼,便看到回廊尽头,竟有两个劲衣护卫守着。
看身上的装扮,同刚才在楼下见到的国公府人马一模一样,也是国公府的人。
国公府的人守着这么一间雅间作甚?难道里面是国公府的女眷?
国公夫人不是一直抱病吗?什么时候好的?还有精神来这逛玉楼?
“不知里头是国公府哪位女眷?”
王姝前行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两个纹丝不动的护卫身上打了个转。
引路的管事不卑不亢,只垂着眼说了一句,
“里边是国公府的贵客,世子爷有过吩咐,不许前去打扰。”
“几位的雅间就在前处,请随小的来。”
不许打扰?这般神秘?难道还真是那位国公夫人?
几人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便噤声随着管事进了雅间。
坐了一会,玉楼的人便捧着一件件首饰进来了。
众人的目光都被精致的钗环吸引住了,爱不释手,看到哪个都想要。
不愧是玉楼出品,品质果然有保证。
苏轻云对这些不感兴趣,径直坐在一边吃点心喝茶,偶尔看向窗外,数着时间,等她们挑完。
要不是听说等会可以去一趟珍馐楼,尝尝招牌菜——烩珍珠鱼丸,加上母亲的唠叨,她才懒得跑这一趟呢。
众人还在挑着,可越挑越觉得不对劲。
“只有这些吗?不是说制了一批新的吗?”
“是啊,那套宝石头面呢?是有人定了吗?”
负责招待的管事闻言,笑容僵在了脸上。
大部分新的首饰,都在尽头那间雅间里呢,那姑娘还没选完,谁敢作死前去提醒?
管事当即躬了躬身,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垂眸说道:“回几位姑娘的话,玉楼的规矩,向来是按先来后到分的!”
“只是这批料子十分金贵,匠人赶制时多费了些功夫,眼下只备了这些,诸位姑娘若是瞧不上,小的这便让伙计们把库房压箱底的存货拿出来,虽不是新制的款式,但一直也很受欢迎,手艺也不相上下!”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可在众人耳中,却听出了言外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