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01
一月过去之后,冬天嚣张的气焰就减弱了很多。
二月过去之后,春天隐隐地撩开了些许她那妩媚动人的裙摆。
而随着三月的到来,上海的天空,终于一点一点地散去了春寒料峭时的铅灰色样貌,湛蓝的天空没有任何杂质,仿佛一个毫无心机的孩童,将它纯洁而美好的面容,无遮无拦地暴露在所有人的面前──“历史的天空有一张不老的脸”,是的,它是真正的年轻而洁净,而不是像我们这群末日少女:心机颇深、脸皮颇厚、彩妆颇浓、裙子颇短,恨不得长生不老,打心眼里崇拜《西游记》里那些童颜**的女妖精。
我们喜欢这样湛蓝无云的天空么?喜欢。但仅限于且永远只限于出现在小说和电影里的时候,我们才有欣赏与直视它的勇气。然而在真实的世界里,这样**地在太阳下暴晒几个小时,用顾里的话来说就是“哎哟你帮帮忙好,这么赤条条地在太阳底下溜达几个钟头,你还不如直接把自己的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改成1978年好!而且还是出生在非洲的好!你在大街上会迎面听见一个头发染成翠绿色的非主流掏心掏肺地称呼你‘阿姨’的好!你帮帮忙好”。
说到改身份证这件事儿,我的好姐妹顾里,最近就在倒腾这个事情,企图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改小三岁……只是一直未遂而已,但准确地说,以我对她的了解,只是“暂时”未遂。我对她的动手能力毫不怀疑,所以,她要打定主意的话,我琢磨着她能把身份证上的性别都改过来。
她这种澎湃而惊人的动手能力,从她小学三年级的一堂手工课上萌芽。那时的她,凭借九岁幼女之躯,愣是茹毛饮血地做出了一个铁片镶嵌、螺丝拧紧、电池驱动的玩具绵羊——她称呼那个玩意儿为绵羊,但在我们眼里,那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巴巴爸爸——从那时开始,这种动手能力就从未衰退并日益递增着。在她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这种能力演变得更加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那一年,我们班主任把年级里分配到班上的唯一一个“小红花”的名额给了一个叫李旭的男生而没有给顾里,为此,顾里利用课间的十分钟,跑去办公室里,坐在我们班主任的面前,不慌不忙、掏心掏肺地进行主题为“红花舍我其谁,老娘实至名归”的演讲,举例子、摆事实、说故事、讲道理,从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一直说到最近班里有几个女生来了月经(……),天上地下,说古论今,连续一个月,雷打不动,每周五天,每天三次,每次十分钟……十一岁的顾里如同灭绝师太一般表情肃穆而又淡定,仿佛一个看破红尘却又异常偏执的老妪,天天端坐在我们班主任的办公桌前的小凳上,两鬓苍苍十指黑。最后,我们亲爱的班主任崩溃了,她颤抖着双手,把那朵塑料小红花,从李旭的胸口上扯下来,哆嗦着给顾里别在了她刚刚发育的胸前——为此,李旭赌气,在他自己家里一个星期“喂”来“喂”去的,死活不肯喊我们班主任“妈”。
阳光暴烈地照在我们的脸上,仿佛上帝在温柔地抽我们耳光。南湘已经进屋找防晒霜去了,我愁眉苦脸地暴晒在烈日里,如同一个快要被晒爆炸的吸血鬼般等着南湘从屋子里出来解救我。
而坐在我旁边的顾里,却反而一动不动地扬起她那张如同静安区的土地一样寸土寸金的脸,坦然而又豁达地面对着三月里劈头盖脸的日晒,一点都不担心高强度的紫外线伤害到她那张每天早上都需要涂几百块钱人民币上去的娇嫩面容。我看着她,表情极其焦虑,她转过头来望着我,冲我露出一个欲仙欲死般舒服的笑容,她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戴着的那种电焊工常用的面具上的茶色玻璃后面透出来,我感觉她在用《电锯惊魂》里播放磁带时的那种低沉的沙哑音对我说:“I wanna play a game.”
半个小时之前,我们响应顾里“春季里来柳丝长,姑娘出门晒太阳”的号召(其实是威胁)从房间里不甘愿地出来,躺在几张白色躺椅上,在小区里那块每天都有园丁修剪浇灌的三十平方米的草坪上沐浴阳光。草地绿油油的,在初夏日照中显得金光四射。旁边一块锃亮的黄铜牌子上用中英双语清楚地写着这片草坪的高贵血统:匍匐马蹄金与沿阶草以三比七混合比例交织种植。顾里特别迷恋这块牌子,当初她发现了这块悄然矗立在草坪边上的牌子时,激动得像是找到了妈妈的小蝌蚪,双眼含着泪花。我特别能理解她,要知道她生活里最喜欢看的休闲读物有两类:一类是保养品外包装背后贴的那张介绍各种物质配方含量的说明书,另一类就是公司里的财务报表。
因为这块铜牌的关系,她更加坚定地认为自己租在一个贵气的小区里,尽管最近搬进这条弄堂,用各种老别墅开文艺书店、文艺咖啡店、文艺花店、文艺香水店的文艺青年们越来越多,但她仍然一意孤行地又去和房主续租了两年。其实她完全不需要靠这块铜牌来确认自己租了一个贵气的小区,她只需要稍微抽空瞄一下自己每个月的房租账单就能毫不犹豫地确认——那仿佛相当于我六个月的薪水。
其实除了那块双语铜牌之外,这个小区值得骄傲的事情还有很多,不仅仅是它的租金。比如,有一天,南湘对正在草坪上铺着的毯子上做瑜伽的顾里说:“你知道么,以前张爱玲也住这儿。”顾里用一个盘丝洞里倒挂在墙上的妖精的姿势,半眯着双眼,幽幽地从她白森森的獠牙里发出气音:“谁?张爱玲?这女人挺有钱的嘛,拍过什么电影啊?”
南湘:“……”
不过,无论如何,能在静安区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段,开辟出这么一块属于小区自己的绿地来,不是谁都有这个勇气的。要知道,哪怕随便在上面盖个茅草棚之类的玩意儿,都能抵过莘庄一套装修精美的两室一厅──当然,物业没那么傻,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草坪的地皮价值以及日常养护费用,都算到业主们的头上了。你以为一个月哗啦啦的物业费是捐给希望小学的孩子们念书去了么?
我们在躺椅上躺下没多久,远处,两个身材颀长、五官轮廓刀削斧凿般深邃的帅哥端着硬纸壳托盘里的几杯外卖咖啡朝我们走来。你知道,上海的街头,一般托着硬纸壳托盘行走的人有两种:一种就是面前的这种严格按照时尚杂志上的广告模式来生活的人类,他们的纸壳里是一杯一杯的咖啡;而另一种,则是脚踏实地的居委会大妈,她们手里的纸壳里,托着一打新鲜的鸡蛋。
如果你关注过我们两年前的生活,此刻的你一定会猜测,会是简溪和顾源两个尤物勾肩搭背地走过来了。他们用背吉他的方式来背网球拍,仿佛两只无时无刻不在开屏状态的雄孔雀。
但是,如果你关注过我最新的近况的话,你一定也会知道,简溪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他留下了一封让我痛不欲生的信之后,如同八月天里洒水车留下的水渍,一曲婚礼进行曲结束之后,刚刚还湿漉漉的地面,转眼就被烈日炙烤回了原样,无影无踪。
那么你猜会是谁呢?
顾源和席城?
──谢谢你丰富的想象能力,你应该把张纪中手中的扩音器抢下来,代替他去拍新版的《西游记》,他在里面给唐僧安排的那场女儿国的戏份,突然转台冷不丁看过去,你会怀疑中国的审查制度怎么突然放宽连三级片都可以上星播放了。
卫海和崇光?
──谢谢你无穷的编剧能力,你应该去把郭敬明家里的电脑抢过来,代替他写《小时代》,我相信肯定用不了多久,“《小时代》系列”就能出到10.0,比杀毒软件更新换代都快。
宫洺和蓝诀?
──谢谢你离奇的创新能力,你应该去国防部研发一颗卫星,然后放到天上当风筝玩儿。
两个帅哥站在我们面前,如果说混血英伦气质的Neil再加上如同苍白年轻死神般的顾准还不够引发我和南湘的尖叫的话,那么,此刻,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儿Jimmy,他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着长睫毛,趴在Neil宽阔结实的胸口上望着我们,眼前的画面,曾经多次出现在我和南湘的睡梦里,一个多么和谐的三口之家啊。
他们俩在我们身边坐下来,阳光照在Neil金黄色的头发上,他混血的五官和他蓝色的瞳孔,带来一阵辽阔海洋的凛冽气息,是那种透明而又锋利的年轻男孩儿的美。而顾准漆黑的眉毛衬托着他苍白的皮肤,在光线里透出一股《暮光之城》里吸血鬼的贵族美,吸血鬼晒太阳,多新鲜的事儿啊。
“你们这儿周围可真热闹,”因为没有多余的躺椅了,顾准就自然地在顾里躺椅的扶手上坐下来,“咖啡店一家接一家地开,STARBUCKS开了三家,还有一家COFFEE BEAN,一家COSTA,刚走过街角的时候,看见Mc Cafe也快开了。过不了几年,这个地段周围的小区家里的水龙头一拧开就是哗啦啦的咖啡浆了吧?”多亏他身材修长轻盈,所以能够用这样自然而又迷人的姿势坐在躺椅的扶手上,要是换了唐宛如,直接咔嚓一声,躺椅就碎了。
“Mc Cafe?月经咖啡?真的假的啊?”唐宛如抬起手扶在胸口上。
顾准的瞳孔剧烈地颤抖了几下,但还是勉强保持着镇定。我相信他的内心吓坏了,因为他进入我们的生活的时候,唐宛如这个妖孽还在外面神游呢。而现在,是的,她回来了。她再一次重新融入了我们的生活,看起来天衣无缝,融洽无比,仿佛一块橡皮泥把自己揉进了一块口香糖一样。
“Mc是麦当劳。”我有气无力地回答她。
“哦,我说嘛,我本来还想,这全天下的厂商都怎么了,铆着劲儿和月经较劲,月经咖啡,我靠,敢喝下去的人那是真的勇士。你说一本杂志叫《当时月经》已经够变态了,除了顾里,谁看啊。”唐宛如几个月不见,学会讽刺人了。
“麦当劳不是**的么,怎么也掺和起咖啡的生意来了?”南湘一边歇斯底里地往脸上涂着防晒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这年头,谁还不会**啊?”唐宛如哧溜冷笑一声,说出了一句警世箴言。
我和南湘正低头沉思唐宛如怎么会对这个社会具有如此高度的透视和解析,并且善于运用联想和比喻的手法时,她突然半坐起身子,有点儿睡醒了的感觉,恍然大悟:“哦,我说错了,我是说,这年头,谁还不会做咖啡啊?”
不知道是不是被突然坐起身子的唐宛如吓到了,Jimmy这时突然小声地哭起来。顾里闪电般麻利地伸出手,准备把Jimmy抱起来:“哎哟,Jimmy不哭哦,姐姐来照顾你。”
不过,还没等顾里下毒手,顾准就提前把Neil胸前哭闹的小Jimmy抱了过来,他温柔地把Jimmy抱在自己的白衬衣胸前,一边对顾里说:“姐姐,听我一句,拿一条爱马仕的毯子把他包裹起来然后放进保险箱里,是没用的。”
顾里的脸上浮起一层潮红,仿佛受到了羞辱,她义愤填膺地说:“你没试过,你怎么知道?!”
在顾准的安抚下,一会儿Jimmy就不哭了,他趴在顾准的怀里,表情天真可爱,就像个天使。
顾里再一次被挫败了,她的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姐姐,没什么好奇怪的,能够趴在顾准的胸肌上、闻着他衬衣布料散发出的薰衣草柔顺剂味道,这种好事儿要是换了我,我也不哭。”Neil特别掏心掏肺地看着顾里,分析道,一边说,一边朝Jimmy投去羡慕忌妒恨的目光。
我和南湘严肃地点头表示同意。
顾准把他漆黑的瞳孔翻进了眉毛里,留给我们整个白眼。
“能回到上海,感觉真是太好了。”Neil 没有坐的地儿,于是就在草坪上坐下来。他天天在健身房抛头颅洒热血地雕刻出来的一身肌肉,如果也像顾准那样坐扶手的话,就是一出人间惨剧。在阳光的烘焙下,他身上那种混血的迷人气味,变得更加诱人。他半屈着两条长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朝后撑着身体,呈现着一种懒散的精致。天气才刚刚转热一点,这小崽子就迫不及待地穿起了短裤,阳光照在他毛茸茸的金色小腿上,看起来像个充满力量的大学生。他总是有这样的本事,无论出现在哪儿,都能瞬间把周围变成金光灿灿的法国浪漫电影里的场景,兴风作浪般荡漾起**阵一样的荷尔蒙气息。他的姐姐,顾里,也有这样的本事,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瞬间把周围变成“,它记录着荣耀,也记录着时间无情的飞逝。
现在的我们,看起来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大学时代。唐宛如的归来,让我们又变成了四人同行,如狼似虎的岁月。说起如如重新融入我们集体的过程,那真是难以启齿。每一个我们身边的人问起,南湘和我都难以启齿却又乐此不疲地一遍又一遍复述着那个经过。
当然,这种传奇的事情,一定是发生在顾里的生日会上。是的,这些年里,仿佛每一年,上帝都会在顾里生日会的那天,为我们的生命打下一个永远无法磨灭的烙印,让我们铭记住一年又过去了,看起来就像是一连串打在我们大脑皮质里的等距离木桩。每一次顾里的生日,都标志着我们的人生翻开了崭新的篇章:2008年顾里生日的那天,顾里的父亲以他沉甸甸的僵硬尸体,用死亡的方式,将顾里蛮横而粗暴地从衣食无忧的大学伊甸园生活里拉扯出来,丢到毒蝎横行的热带丛林里摸爬滚打,连带着,我、南湘、唐宛如,我们三个从小就和她同呼吸共命运的三棵温室里的花朵,也被一起从伊甸园温暖湿润的土里连根拔起,丢到柏油路面上被残酷的阳光暴晒。从那一天起,我们都超乎想象地变得成熟了起来。
今年顾里生日会上发生了各种各样值得被津津乐道的事情,并且这些段子都成为了一时间上海滩坊间流传不息的八卦。
比如那个以瓜子脸著称的被大众称为狐狸精的明星,也出现在了顾里的生日会上,当然,她不认识顾里,她只是顺道过来看望一下宫洺的,她的出场让全场的闪光灯失控一般地闪烁不停。
比如Neil大大方方地换上了白色的三角紧身低腰游泳裤,躺进了空中露台中央的按摩游泳池里,表情极其****并充满了诱惑力,把现场所有出席的雌性动物都看傻了,如果不是我们拼死拉住唐宛如,她一定会穿着礼服当场就扑腾进池子里和Neil同饮一江水。
比如那个现在在上海时尚圈里极度风靡的模特陆烧出现的时候,没有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名动全国的作家周崇光——除了我。
我胸膛里仿佛装着一个尖牙利爪的怪兽,我被随时都呼之欲出的紧张感从头到尾结结实实地笼罩着。中途好几次,他偷偷地朝我望过来,目光里依然带着剧烈的来路不明的血腥气,那么滚烫而热烈,仿佛一汪灼热的泉,看得人胸口发痛。
当然,最可圈可点的还要算是顾里。在整整一个星期滴米未进,只靠光合作用维持着生命体征的她,终于无比自豪地把自己塞进了公司借来的那件由贝克汉姆那个举世闻名的老婆维多利亚设计的小黑裙子里。当然,整个生日会,她全程不苟言笑,她甚至在一开场就威胁了我们:“我从现在开始,不能笑,不能哭,不能深呼吸,也不能大幅摆动,因为我的裙子非常紧绷,时刻都会炸开来。如果你们敢逗我发笑,或者敢准备什么惊喜让我情绪激动的话,我一定会把你们脱得只剩一条丁字裤然后倒吊到环球金融中心顶上那个风洞上去!”她说这段话的时候,表情清新淡雅,目光空茫幽远,整个身体纹丝不动,仿佛一个陷入了深沉回忆的尼姑──我绝对相信她可以保持这种静如止水的状态一直到结束这个生日party,我对她变态的控制力有信心。
她甚至能够控制自己是否喝醉——从来没有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是已经喝醉了,而什么时候是依然清醒。要知道,只要她愿意,她就算喝得差不多需要送去医院里洗胃的程度,都还是能够维持着尼姑的淡定姿态和你聊期货交易和杠杆原理的。
当晚喝醉的名单里理所当然有唐宛如。她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仿佛一尊佛一样,噗通一声坐到顾里身边,然后两眼赤红地看着顾里说:“顾里!不瞒你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说完,手起刀落,大义凛然,哗啦一声从胸口掏了两个Nu Bra出来,啪啪两声脆响,甩在顾里面前的香槟托盘上,看起来就像一道冒着热气的菜……
顾里一哆嗦,吓坏了,两颗黑眼珠子触电般地颤抖着。不过,几秒钟之后,顾里镇定下来,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她转身从背后拿过一大张拆礼物之后剩下的包装纸,小心谨慎、镇定自若地将两颗Nu Bra包起来。
在这个包装的过程里,无数路过的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纷纷询问:“这是个礼物?!”当然,顾里每一次都应对自如并且花样翻新。
当穿着白色泳裤的Neil水淋淋地路过的时候,困惑地问:“Is that a gift?”
顾里回答:“Yep,for your grandma!”
当花枝招展的南湘喝得面红耳赤地路过的时候,娇羞地问:“这是个礼物?”
顾里回答:“哦不,这是个赃物。”
当依然清醒无比目光凛然的蓝诀过来企图帮忙的时候,他有点儿尴尬地问:“这是个……礼物?”
顾里回答:“哦不,这是个器官。”
当仿佛一座移动冰山般的宫洺路过身边的时候,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这是个礼物?”
顾里回答:“哦不,这是件兵器。”
当包装完之后,顾里所有清醒的神志就消耗干净了。她从完全清醒,瞬间进入了完全喝大的状态。半清醒半喝晕的我,看着她固执地将名片塞到穿燕尾服的服务生手里,服务生拿着酒瓶特别尴尬,也不知道是继续帮她加酒,还是应该掐她人中,而顾里露出她经典的虚假笑容,冲着服务生呵呵呵呵地说:“哎哟,刘经理,不愧是做销售的,真豪迈!直接拿酒瓶子喝!小女子我先干为敬了!”说完一仰头,把手里完全没有酒的空杯子往嘴边一倒,然后还假装抬起手,擦了擦嘴角,并且鼓起腮帮子假装用力咽了下去,我靠,演得跟真的一样,我在旁边看得腰子疼。
她在服务生尴尬的目光里镇定自若地离去,脚踩14cm锥子高跟鞋的她,脚步稳健、目光澄澈、表情优雅地朝厕所静静地走去──看见她这副德行,我知道她喝醉了。她清醒的时候,一定是在不停地翻着白眼,然后机关枪一样点评着众人的丑态,她岂会如此平静。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她目光炯炯地从厕所溜了出来,看样子应该吐了不下八回。她仿佛《黑猫警长》里的那个一只耳一样,贼头贼脑地、眼珠子滴溜溜地扫视了一圈,确认了没有人发现自己喝醉之后,就趾高气扬地走到了放生日蛋糕的那个小礼台前,把支架上的麦克风一把卸下来,仿佛土财主般地吼了一嗓子:“你们都给我听着!”
众人惊住:“……”
她心满意足地看着满场受到了惊吓的人,继续发表她惊世骇俗的生日感言:“我先把丑话说在前面,我顾里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把生日蛋糕往我脸上或者往别人脸上抹!你们听听,你们想想,这是多么恶俗的行为!别以为这是什么fashion的事情,所以,我告诉你们,无论是谁……”说到“谁”字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然后用灭绝师太般凶狠的冷笑表情,将手里切蛋糕的刀尖在围绕着她的来宾们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指过去──中途指到宫洺脸上的时候她哆嗦了一下,但马上就镇定了过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她继续一一地指了下去,然后接着说,“无论是谁,我都会用这把刀把他的血放满这个游泳池。”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服务生和等在厕所门口准备清理垃圾的大妈都被她拿刀尖一一威胁过了之后,她心满意足地准备切蛋糕,这时,唐宛如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摇头晃脑地从天而降,她走到顾里身边,目光混沌地环顾了一圈,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看就是喝得妈都不认得了,站都站不稳,她冲着顾里娇弱地说:“我真的是喝多了。”她瞄了一眼身边高耸入云的六层巨大生日蛋糕,我事后回忆起来,觉得她肯定是把蛋糕看成了一面墙,否则她不会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就扶了过去,然后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摔进了蛋糕里面。
整个现场瞬间垮棚,一片寂静。
除了傻眼的顾里手中的麦克风非常应景地发出一阵持续的啸叫,响彻了整个上海滩的夜空。
我和南湘看着正在一大堆奶油里尖叫挣扎的唐宛如,忧心忡忡。南湘在我耳边哆嗦着问我:“你说顾里会把她手里的刀直接插下去么?”
我皱着眉头:“说不准,这刺激对顾里来说有点儿忒大了。”
不过,最后顾里还是表现出了她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涵养,她并没有把自己手中的刀插下去,她拎起唐宛如,往厕所走去。
我和南湘赶紧跟了过去,怕顾里把事情闹大。
我和南湘刚刚推开厕所的门,南湘就惊声尖叫起来,等我们两个把视线聚焦之后,她才平静了下来。很显然,她被刚刚撞入眼帘的惊悚画面吓住了。唐宛如整个人弯腰趴进了马桶里不停地呕吐,因为她钻得太深了,整个头都消失在了马桶里,于是此刻正帮她撩头发以免垂到马桶里的顾里,看上去就像一个刚刚把唐宛如摁死在马桶里的凶手。
此刻,眼前的顾里看上去仿佛一个被母爱的光芒笼罩着的修女,目光慈祥,表情温暖,她一只手抚摸着唐宛如的后背,一只手撩着她额前的几缕头发,我和南湘都被眼前的场景感动了。多像我们大学刚开学的那阵温暖美好的时光啊,每天白天我们四个一起手拉手地去图书馆,阅读书籍,贮备知识,准备着为祖国的四化做贡献,而晚上我们四个就一起手拉手地前往校门口的那家酒吧,然后喝得烂醉。
正当我和南湘沉浸在美好的青春回忆里,悲剧发生了。
唐宛如吐完,把头抬起来,顾里刚要弯下腰嘘寒问暖,迎面马桶里的呕吐物满满当当地浮动在顾里的眼皮底下,顾里的胃一阵扭曲,两秒钟之后,她豁然开朗地张开口哇啦啦啦啦马不停蹄地冲着唐宛如的脑袋倾囊相授。
安静。
死寂。
和谐。
整个洗手间的空气都凝固了,仿佛DVD播放的时候被按了暂停键。
我们四个彼此面面相觑,各怀鬼胎,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喝醉的唐宛如并不知道刚刚顾里把晚餐呕到了她的头上,并且,她的头发今天还盘了一个非常讲究的发髻,仿佛一朵盛开的莲花──“杯具”的是,这朵莲花的花心,此刻正如同一只小碗一样,盛放着顾里消化了一半的晚餐。伴随着唐宛如的摇摇晃晃,那碗“晚餐”也随着晃悠不定,时刻摇摇欲坠。我们三个的目光被唐宛如头顶的这碗东西给牢牢地吸引住了,转不开眼,我突然觉得眼前的唐宛如就像电视里那些表演头顶一碗水保持平衡的杂技演员。
唐宛如站在顾里面前,非常感动,她说:“谢谢你顾里,你还愿意照顾我,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和我说话了。”
顾里一双瞳孔此刻惊恐万分地盯着那碗东西上下左右不停颤抖:“……”
唐宛如:“刚才你抚摸我的后背的时候,别提多感人了。”
顾里的瞳孔跳个不停:“……”
唐宛如:“真的,谢谢你!”
说完,她朝顾里刷地鞠了一个90度的躬。
顾里看着唐宛如头顶的那碗“粥”朝自己迎面而来,她万念俱灰地两眼一闭,然后就感到了滚烫的液体哗啦啦地从自己的胸口流了进去。
我和南湘看得两腿发软,双膝着地。
